惊春

关山难越6.

十八线小演员×小说家

町赤

AU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《胭脂之恋》如期开拍了。女主角最终定下山田秀智，当前日本鲜有的冷艳风女演员，却来饰演书中以甜美大行其道的惠子小姐。男主角町田启太的知名度更低，不过是之前跑过了几部剧的龙套角色、又有幸参与了几场综艺活动的录制而已，最被人所知的无非是在全运会上射箭的惊人纪录，这样的人，居然也能来参演由具有相当知名度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剧吗？

  

制作人北原合志举起一杯烧酒，朝愤懑不平的好友致意。“做我们这一行，决定权终究是在投资方上啦。”他的语气那样轻松随意，随便几个字就压倒了多少年轻人趋之若鹜的梦想，“只不过这次的投资方，碰巧是互相看不起的硬茬，所以才打了个平手，”烧酒从他的咽喉处流下去，到胃部时又将逆流而上的气体拱到喉咙里，促成一场持久的嗝声，“我们嘛，又注重名声，面子是只屈居于金钱之下的第二等底气，交给原作者定夺是最好的选择啦。”

  

北原长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，斜晲着给他倒酒的年轻人，用充满不屑和鄙夷的语气开口，“赤楚卫二那家伙，我们都将话提点到那了，他还是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，大言不惭地指定町田启太那小子来演。他是个什么东西？不过，一个末流的小演员，便也只配出演末流小说家的主角了！”

  

大家哄笑着，齐齐附和着北原的话。北原见状愈得意，更加肆无忌惮地补充，“町田启太啊，我们做倍镜调研的时候，知道他老家的情况真是一团糟。一个嗜赌如命的酒鬼父亲，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，母亲早丢下他，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出去鬼混了。这样的家庭里成长出来的长子，住在东京自由呼吸，简直是污染了东京的空气。”

  

“不过，”话到这里，北原有意识地停顿，满意地收获一众期待的眼神后，他才不紧不慢道，“据我所知，这两个曾经上过同一所高中。町田那小子上学时凭借那张脸，在学校倒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哩。啊呀，赤楚卫二是不是仰慕他大哥名已久，所以才这么坚定地选择一个十八流演员来出演啊！”

  

北原合志举起满满一杯酒，得意洋洋地将它们尽数灌进喉咙。他喝得太多了，眼神都开始迷茫，因此全然不知在他背后的某个角落，正有一双又细又长的、似鹰一样的眼睛，在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脑。

  

町田启太于深夜接到弟弟的电话。彼时公司里一个半生不熟的前辈找他喝酒，在居酒屋里泡到三点钟。他不大明白前辈找他到底做什么，谈来谈去也不过是抱怨和谩骂，以及大篇幅的对他近乎虚假的赞美。也许是最近他出演《胭脂之恋》的消息传出来，让大家不得不关注起他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后辈吧，町田启太这样想，脸上便泛起一阵红晕，不知是因为这个而感到兴奋，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缘由。

  

直到前辈的手搭上他的肩，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嘟囔，“町田君，”醉酒的男人气息在攻击他的耳朵、脖颈，一直向上攀爬到眼睛，“山本社长的联系方式，可否推送给我？”

  

町田启太愣住了。前辈的脸被放大，那张脸已经渐渐显示出被岁月侵食过的痕迹，眼尾的细纹已不知道在何时变得那么多了。在演艺圈，前辈已算得上是大名鼎鼎的存在了，却也急慌慌地寻求平步青云的机会——哪怕是出卖肉体，与更可贵的灵魂。

  

可能每个人都差不多吧。

  

他默默点头答应，前辈见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，将瓶中的最后一点酒，平分在他们二人的杯中。直到最后一点琼浆落入精致的杯口，正欲举杯同饮时，町田启太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。他偏头一看，是弟弟翔太打来的电话。

前辈很大方地点头，放他去接深夜里的来电。他匆匆点头致意，大步流星地跨越餐厅的地板，打开门时还是猝不及防地被稍显伶俐的风劈了一脸。

也许是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雨，今夜的东京，温度突然急速下降了。町田启太的耳朵里拌进夜晚的风，翔太的声音也变冷了。

他说，哥哥，东京真大啊。

  

他找到翔太时，天已经要亮了。阳光是柔和的，将整个东京都笼罩在温暖祥和的气氛里。翔太蹲在路边，任由早起的车辆迅捷地穿过他的眼前，也依旧扬起头，眼睛红红地朝他微笑。那笑容里带着刀，把町田启太的皮肤深深地划出许多条伤口。他沉默地看着弟弟，正像幼时看见过的母羊在看她调皮捣蛋的幼子。

町田启太沉默地走过去，将翔太拉起来。弟弟好像又瘦了，也难怪，在群马县的家里，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？光是东京人每日倒掉的过期牛奶，就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事物。翔太的身躯是清瘦的，幸而现在没有太大的风，不然他连行动，都要十分迟缓了。

兄弟二人，就这样沉默地走在街上。一前一后，不相似的脸，相似的步伐，在东京最繁华的街道边缓慢地移动着。町田启太心里乱乱的，有好多疑问在心里，又将喉咙堵住不得出来。他想问父亲又开始酗酒了吗？那三十万这么快就挥霍一空了吗？弟弟为何来东京呢？最最重要是，弟弟发现他形同傀儡的窘境了吗？

他心底空落落的，也不敢开口。只觉得弟弟跟他跟得很紧，少年人灼热的体温熏热了他的后背，同有些萧瑟的风混杂在一起。

小公寓，不过十二坪的地方，平日容纳町田启太一个人倒罢了，如今还要将翔太也容纳进来。弟弟只带了几件衣服，一定是急匆匆的一场逃离吧。町田启太一言不发地去找东西，他递给翔太一条崭新的柔软毛巾，是不知何时商场促销捡回来的便宜货，倒是有些名气的品牌，他自己都舍不得穿哩。

“浴室在这，”町田启太打开一扇小门，侧身尽量眉眼柔和地说，“想要热水，往左边拧，不要烫到了。”

翔太抬眼去看他，默默地盯着他的眼睛。町田启太有些莫名其妙了。他看着弟弟，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、平等的成年人，“怎么了？”

翔太低下头，眼泪砸到木地板上。

“我不上大学了，哥哥，”他看起来那么无助而淡泊，町田启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目眩，“你把《胭脂之恋》的男主角退掉吧。”